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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人斬官大人,怎麼不在自己的老巢待著?

身穿紗綾紋樣西裝的男子坐在沙發,頂著姣好的面容朝來客頷首。

「莫不是一時興起跑來這裡找老人家聊天?那可要拿好茶出來招待才是。」

 

男子左右各站著體格健碩的護衛,身後的牆面高高掛著的木製匾額大器揮毫寫就三条組幾個大字,精美的刀架上頭放置保養得宜的日本刀,未出鞘即散發難以忽視的威壓。

自稱老人家的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出頭,過於端麗的年輕面容理應撐不起這樣的氣場,偏偏他一派從容坐在中央,像這一切原本就為他所掌控,不容置疑。

 

------年紀極輕就站上旁人難以企及的高位、代稱三日月的三条組長,就這樣含笑跟朝尊對望。

 

不知是不是錯覺,明明兩人年歲相差不大,但每每跟對方見面時,朝尊老覺得自己像坐在長輩面前一樣。

那雙眼睛像是寫進太多歲月,不見蒼老疲憊但總歸深不可測。

 

或許不帶惡意,但三日月偶一為之的戲耍對朝尊而言總歸是難以應付的。

 

「三日月先生,您就別用這麼彆扭的稱呼了,怎麼說都是官派的調查員,可不是什麼殺手頭子。」

 

舊時的殺手的確稱為人斬,但不管怎麼說肅清只占他工作的一小部分而已,能調派的資源十分有限且良莠不齊,更何況他自己就時常成為暗殺目標,這聲「人斬官」戲謔的成分未免太多了些。

 

撇開立場,朝尊還挺佩服這位年輕組長的。

 

前陣子八幡組乃至於上級組織的清和會都動盪不安,任誰也沒想到被暗殺時趁機假死遁逃的八幡組長髭切會被敵對的三条組藏匿起來,並在最關鍵的時候剷除滲入地盤的他方勢力,從亂鬥中脫穎而出。

幾乎可以確定八幡組長在不久後將成為清和會的繼任者,起於源氏一族的清和會或能一掃這數十年來的沉痾,重振快被歷史湮沒的風骨。

 

他因為調查員的身分知道的更全面一些。

 

比起跟清和會內部掌權已久的顢頇老人們斡旋白添不必要的耗損,不如扶植年輕一派的勢力,三条組跟清和會不該只停留在互相傾軋的階段。

知道這點是一回事,實際有所作為並讓事情朝自己所期待的方向發展,之中投入的心力可不一般。

 

那麼,究竟這兩位隸屬於不同組織的新生代究竟是何時開始狼狽為奸……咳,結盟共事的呢?這讓他非常好奇。

許多事態的發展都能看到雙方密謀操作的痕跡,不過這類的情報對他這位紮根尚淺的文職而言還在無法碰觸的地方。

 

「請用。」年輕的組員端來泡好的茶放到兩人面前。

 

寶藍的茶盞描金,幾筆竹葉疏落有致,瓷白的內裡襯得茶色青翠,淡而悠遠的清香縈繞室內。

入口的甘甜讓朝尊頗為驚艷。

 

窗明几淨的空間、不會拉低主人品味的茶食、展現氣派亦表達鄭重待客的衣著。

 

山姥切長義私下曾對他嘲諷過,說真不知一個黑道頭子窮講究什麼,但那表情顯然對三条組的待客之道很是滿意。

 

或許在部分人看來這不過是枝微末節,甚至年輕一輩中也不乏對這些送往迎來的批判,認為講究這些過於做作……或說,不夠真性情。但朝尊並不否認這些裏規則的重要性。

說到底,出身良好的某位監察官大人很重視禮節,給足了他面子後自然能得到相對應的尊重,一來一往再加上幾次合作,他們跟三条組建立了還算互信互助的穩定關係。

 

也多虧如此,長義跟三条組借師資訓練肥前的事才會這麼容易。

……當然,也不排除長義跟那位負責指導肥前的青年交情匪淺的緣故,只不過兩個當事人絕不會承認就是。

 

「這次來是為了感謝您提供的協助,能請到那位替肥前君打基礎真是太好了。」

「是那孩子自己答應的,不用謝我這個老人家。」

 

細細啜了一口茶,三日月將托盤擱回桌上,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那般,深深看了朝尊一眼。

 

「不過還真是……只能說你跟那個撿來的孩子還挺有緣的。」注意到朝尊神情一凜,男子笑著擺手,「不不不,我可沒刻意打聽,只不過碰巧瞧見他們比劃幾招,看著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所以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

 

「天誅……雖然最後以失敗收場,但那起暗殺行動的代號在圈內可算十分有名。真沒想到還有相關人等活了下來,還恰好湊在一塊。」

 

深吸幾口氣,鬆開緊握的拳頭後朝尊恢復平日的從容,甚至有些玩味。

 

「說是想起來,實際上也沒少打聽吧,三日月先生?

 

在來到這座城市之前的底細被犁了出來,的確讓他緊張了一瞬,但這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困擾,畢竟相關人等或死或入獄,一切早就成了僅供談資的過往,相較化名為柳川左門活躍於檯面的恩師武市瑞山,他甚少出現於人前,而正如所有用完即丟的棄子那般,養育肥前的那位殺手早已身故,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肥前,他倆的身份真偽又有誰能佐證?

 

對朝尊這麼快就恢復鎮定回以欣賞的神情,自顧自的,三日月說道:「過剛易折,雖說師承那位,做人處事可別學全了那位的不知變通,平白賠了性命。」

 

「這點還不勞三日月先生擔憂。」能從政治犯的黨羽搖身一變成為吃公家飯的調查員,他自認還不算太迂腐。

 

「不過您可要當心,將無從驗證真偽的情報當作把柄意圖拿捏他人,可是非常不智的行為。」

「我非常期待能跟人斬官大人建立長久的合作關係,怎會趁勢要脅?再說,『人斬以藏』拉拔長大的孩子、師承武市瑞山的調查員,這樣的組合能走出什麼樣的未來,還頗讓人感興趣的。」

「您這種看好戲的心態可真要不得。」

 

想起幾乎被自己拋諸於腦後的過往,朝尊的心緒浮動得有限,畢竟他從來不是情感豐沛的人,哪怕養育肥前的殺手就是害死自己老師的罪魁禍首,他也從未遷怒於肥前,甚至自認還算和藹可親。

 

進一步思考為何自己要收留那孩子,除了一時興起外,更確切的理由大概是好奇心吧,朝尊心想。

 

鬼使神差的,他向這個知曉過往的男人開口:「我的老師也曾經養過不少獵犬,專門為他做些不太好的勾當。」

 

「其中有一隻教養特別差、也特別容易闖禍,但大概是最喜歡老師的一隻……至少曾經是。」

「你的老師可沒多喜歡那位。」

「是啊,不受控的狗再怎麼搖尾巴也只會遭主人厭棄而已。要他作作樣子威嚇卻直接咬下去、專門把事情鬧大,等真的壞了事還一臉得意地邀功……除此之外還鬧了不少事,為此老師沒少發怒,可終究一直養著他。」

「聽起來像那位一直忍讓到最後一刻才決意痛下殺手。唉,這跟老人家的耳聞有所出入啊。」

「我可從來沒說自己代表客觀,三日月先生。」推了推眼鏡,像做壞事被抓到般,朝尊噗哧一笑。

 

自認有輕微的演說癖,出於便利,他會特意加強語調平緩富節奏性的特點,不會讓聆聽者立即產生他在賣弄知識的印象繼而牴觸。

在闡述自己的見解時朝尊依舊維持這樣的習慣,明明是主觀的表達卻會給人他是站在客觀角度的錯覺,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可惜,慣用的伎倆在三日月面前討不了太多好處。

 

不打算辯解,青年繼續說道:「不過到最後還是被反咬了,可見人心比真正的狗複雜許多。」

 

被喜歡、被背叛,求而不得、由愛生恨。

對從未親身體會過的朝尊而言,這是只知結果卻無法參透當中因由的盲區。

 

「沒真正經歷過難以體會他們的心情,這種因人而起的未知實證起來特別有趣。」

「哈哈哈,聽起來像圍棋打譜一樣,感覺走著走著就會重蹈當年的禍事。」

「怎會,這可是個新局呢。再說我對肥前君還算有信心,就不勞您費神了。」

 

 

 

於此同時,兩人所在大樓的地下室正迴盪著人體重摔地面的聲響。

 

用連身帽遮住大半張臉的青年迅速看了倒地的肥前一眼,跨出半步後又待在原地,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將人扶起。

 

半跪著大口喘氣的肥前用木刀支撐身體,汗水爬滿整張臉並滴落至地面的模樣絕對稱不上從容,臉上浮腫的一道紅痕更添幾分難堪。

 

狠狠瞪向所謂的指導者,那張臉不知為何跟山姥切長義驚人相似,而對方在接收他的視線後伸手拉低帽沿,並將頭撇向一邊。

沒來由的,肥前心火更旺。

 

「還真是慚愧啊……讓我這樣的人來指導你。」

「你什麼意思?要不要教隨便你,又不是我願意來這裡的!

 

------讓偽物君教導什麼都不會的野狗,這也算適才適所吧。那個人是這樣說的。」有些自暴自棄,又已經習以為常那般,名為山姥切國廣的青年平板地複述道,並且再次舉起木刀朝肥前衝去。

 

「我沒什麼意見,只要能夠幫得上你的忙就好。」

 

這麼說著,他又朝肥前的方向斬擊,絲毫不留情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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