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她是被吞吃入腹了沒錯,但她在深紅色的液體中載浮載沉,無法辨別存在於此的是精神還是肉體,也不清楚方向跟時間的流逝。
偶爾,同樣被惡鬼吞噬的其他女性漂到她視線範圍內,臉上帶著狂喜的笑或凝結死時的驚懼,少數會發出陷入深沉夢中一樣囈語,卻無法與之溝通。
那些女人要不了多久便融化消失,不留半點痕跡,讓她為那些人的解脫感到欣慰的同時卻也抱持些許寂寞。
在無聲且幽暗的環境中,最清晰感官反而是平常所忽略的觸覺,因為泡在血水中的手腳總是會勾到細長的頭髮。
是的,頭髮。
女人或女孩的,柔軟又堅韌的髮絲承載過重的執念跟帶不走的記憶沉入水底,在她們的主人消失之後依舊留在這裡,隨暗流飄盪。
碰觸那些記憶,淘澄想要理解的部分,她知道了食人惡鬼的名字還有數以百計被食者的終末。
她的母親應該跟那些面帶恍惚笑容的女人一樣,接受惡鬼……接受了童磨口中的極樂世界,在幸福的美夢中成為鬼的養分了。
可惜,那不是她想要的幸福,所以沒被蠱惑的她依舊清醒著,而跟她同樣抗拒的主要是些年輕的女孩子,身穿統一的制服。
鬼殺隊。她心想,並且微微嘆息。
拼湊出來的情報讓她認識了這個隱於歷史背後的組織,以大量的死亡換取短暫的和平,卻義無反顧的一群人。
隊士們對鬼的憎恨夾雜恐懼,努力排斥侵蝕,卻被迫跟鬼融為一體,意識在清醒與瘋狂之間擺盪,並不比早早捨棄自我甘願被吞噬的那群好到哪去。
而不知是機緣還是巧合,這種侵蝕發生在她身上變得緩慢很多,緩慢到足夠讓她變異出窺看童磨記憶跟情緒的能力,甚至透過他的眼睛看見自己死後百年的現世。
近百年來犧牲者源源不斷地進入這裡,而外頭名為萬世極樂教的團體維持著不太引人注目的規模,圈養著童磨的食物並且提供消遣。
同樣提供消遣的,還有理應歸類為同伴的某個上弦鬼。
就連製造十二鬼月的鬼舞辻無慘都不曉得,情報共享機制遠比初始設定要來得複雜,許多鬼以為自己失去了生前的記憶,殊不知記憶只是遭到遺忘,並不曾真正消失。
拼湊他人的故事對童磨來說非常簡單,說不定比只關注正事的無慘知道更多。
既然不曾消失,就有辦法窺看並用以戲耍。
「吶吶,猗窩座閣下。」在某次集會結束後,童磨叫住了跟他同為上弦的鬼,「你知道附近有一個很大的廟會嗎?不曉得是不是天氣特別好的緣故,昨天施放的煙火特別漂亮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黥面的男人皺眉,顯然不喜歡被童磨搭話。
「也沒什麼,只是在那邊吃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想找個人分享這份喜悅。」他咧了咧嘴,「那是一對在煙火下互相告白的戀人,確認彼此心意是一致時那女孩的笑容很甜美,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女孩身邊的男孩沒辦法保護她。」
「為什麼呢?因為他實在太弱了啊,除了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實在太可憐了,可惜我不怎麼喜歡吃男性,沒讓他們在我體內團聚……吶,猗窩座閣下,你覺得……」
話還沒說完,猗窩座就一拳揮向童磨的臉,硬生生將半個臉骨打碎,滿懷恨意的。
「哎呀呀,難道是對我的敘述不滿意?那也沒必要發這麼大的火啊……」
「畢竟,只是一個陌生女孩的故事而已,跟猗窩座閣下毫不相關不是嗎?」
以極快的速度再生頭部,看著猗窩座憤怒夾雜疑惑的表情,童磨笑彎了眼睛。
不明白為何發了這麼大的脾氣,也不清楚為何想像煙火下戀人互訴衷腸卻不得廝守的畫面會讓自己胸口悶痛到幾欲作嘔,猗窩座只知道,笑著訴說這一切的青年礙眼的可以。
不後悔方才的舉動,也沒有向童磨道歉的打算,他當著其他看熱鬧同僚的面忿忿離去。
「啊,說了半天猗窩座閣下不打算跟我去廟會看看嗎?真是太可惜了。」
可憐又可愛的、保留太多人性的鬼啊……
透過童磨的眼睛看完這場鬧劇,女孩輕吁口氣,這份感嘆出自她本身,同時也是由童磨意識產生的共鳴。
喜怒哀樂流於形式,表現的再豐富也無法改變核心空洞的事實,她從童磨身上感受到的情緒波動僅僅如葉片掉落於湖面那般,微小而短暫,唯有美好的人性能似乎能激起稍大的感動……或者說好奇心。
造成猗窩座的憤怒源頭是良善,而吃掉她的惡鬼對所有人世間的美好面向都是感興趣的。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當事人從未知曉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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