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再尖銳的疼痛到了極致都會褪至模糊,意識反而清晰了不少。
瀕死的她艱難地轉動頭顱,將視線聚焦在不遠處的女人身上,半身血汙披頭散髮的女人一次次將利刃刺進氣絕多時的中年男子胸膛。
重病到無法下床的父親、咬牙苦撐維持家計的母親、破落卻無錢修繕的老宅跟稀少的食物是她賴以活下去的一切,危如累卵。
說起來不過是很老套的故事,至少坊間從來不缺這樣的不幸談資,等著她的結局往往不出那幾種,所以預料之內的死亡真的發生在自己面前時,女孩並沒有想像中的怨恨。
對勞苦工作同時照顧久病的丈夫以至於精神接近崩潰的婦人而言,唯一的女兒也被醫生診出跟丈夫得了同樣的病時,選擇舉刀結束所有人的痛苦,也是無從苛責起的。
至少,在女人歇斯底里哭喊著要帶她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時,女孩只是心想著,果然如此。
原以為宗教能安撫人心,至少能讓母親得到些許慰藉,沒想到只是延遲了那麼一陣子。她想著,虛弱地嗆咳幾聲,吞不下去的血沿著嘴角淌下。
擁有信仰的媽媽死後能得到解脫嗎?
不知道媽媽所信的那個宗教所說的極樂世界,會不會接納弒夫殺子的人?
儘管從不相信神,現在的她卻有些希望那個所謂的極樂世界真的存在,能給予女人所希望卻求而不得的幸福。
「……哎呀,來晚了嗎?」
突兀的人聲從門口傳來,同時腳步聲由遠而近,最終停在這間發生慘案的臥房。
她歪斜的視野映入一個年輕男子,對方像是沒看到遍地的血汙,筆直踩過一灘灘鮮紅,真心憐憫眼前的慘狀那般,蹲下身來輕捧她母親的臉,安撫孩童似的。
「明明那麼努力,卻連最微小的幸福都抓不住,這世界對你來說就只是地獄。」
「啊啊……真是悲慘,怕自己後悔於是先殺了唯一的女兒,沒想到在了結了丈夫之後卻沒有自盡的勇氣嗎?」
婦人機械性地用刀戳刺氣絕的丈夫,直到聽見男子的聲音才回過神來,看著自己劃了無數道傷痕卻遲遲切不下去的手腕還有滿室狼藉,放聲大哭。
她奢求的從來不多,但這世界就是吝於給予。
再怎麼匍匐祈求上天都不會有所回應,神佛也安靜無語,唯有這人、總是坐在高處引導苦厄眾生的這人------
頂著一頭白橡色頭髮、虹色眼瞳的俊美青年像極了普世所歌頌的神祇,無視她滿身的血跡與罪孽,朝她寬容微笑。
「教祖大人......啊啊教祖大人!赦免我的罪吧!拜託您引領我、引領我可憐的丈夫跟孩子到極樂世界……嗚啊啊啊啊神明啊!」
被稱為教祖的男子將手搭在婦人頭頂,任由後者拉住他的衣襬崩潰嚎啕,面色寧靜。
明明該是救贖而聖潔的畫面,瀕死的女孩卻覺得毛骨悚然。
不是的,媽媽。她在心底著急道。
那東西不是什麼神明,至少不是媽媽所描繪的、悲天憫人的神。
難道沒有看見嗎……那笑容背後什麼都沒有啊……
她艱難的動了動手指,無奈自己的母親被男子表象的聖潔迷了心智,歇斯底里地膜拜著,根本沒看她一眼。
「放心,一切都會好轉的。」
騙子。
「神明會引領你跟可愛的孩子到極樂世界,那裡沒有人世的苦痛,你會得到夢寐以求的幸福。」
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說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神靈,卻又信誓旦旦地保證所謂的幸福?
「現在,閉上眼睛。」
------快逃,媽媽!
唰的一聲,她只看見眼前金色的弧光一閃,婦人的頭顱就滾落地面,鮮血將榻榻米上僅剩的一點淺褐染上深紅,屋內再無半點乾淨的色彩。
那是、跟寒傖的屋子一點都不相襯的華麗對扇,上面還殘留她媽媽的血,滴滴答答。
發生在眼前的一切太脫離常軌,一時之間她無從反應。
蹲下身的男子露出野獸般的獠牙,朝同樣被切離軀幹的胳膊咬下,咀嚼聲不絕於耳。
直到將整隻胳膊吞吃入腹,男子這才注意到她的視線。
「啊啊!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像真的覺得很懊惱一樣,被稱作教祖的食人惡鬼皺起眉,「很痛吧?對不起,竟然沒注意到你還活著,放你掙扎這麼久……不過別擔心,很快就讓你跟媽媽團聚了喔。」
「對了,聽你的母親說,你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真讓人懷念啊……我小時侯也常被誇很聰明呢。」
「有這麼愚蠢的母親,一定覺得很困擾吧?食物不充足的時候連母鳥都會選擇棄巢,等環境好好一些再育下一代的,而她苦撐著,不僅子嗣,連無血緣的丈夫都不忍捨棄,結果就把自己逼到壞掉了。」說著,他將殺了婦人的扇子對準她尚有氣息的女兒,「真是愚蠢、真是高貴的情操。我都忍不住哭了呢。」
「啊,生氣了嗎? 真是可愛的孩子……」
最後傳入耳中,是自己頭顱落地的聲音,突兀又巨大的聲響充斥耳膜,總算不用再聽聞偽神虛妄的悲憫。
為此她由衷感到慶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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