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殺聲震天,連神佛也畏怖的男人就在自己眼前倒下。
還以為男人的血會滾著業火般的熱度,昭示那人的貪婪與野心,卻沒想過真正觸碰到時,卻只是略高於自己體溫的微熱罷了。
撫過濺在頰邊溫熱的血,宗三左文字愣在原地,任由氣急敗壞的短刀同僚將自己跟負傷的刀主拖進屋內。
「絕對不能原諒那個叛徒。大將!請用我殺出一條生路吧!」雙手染滿男人的血跡,藥研扶著負傷的男人悲切嘶喊,失去以往灑脫的模樣。
「阿藥,這麼慌張做什麼?」男人的臉因為失血顯得慘白,表情卻還是從容的。
「大勢已去。跟著我這麼久了,這點戰況總該看的出來吧。」
「可───」
「都走到這地步了,再多說也無益。」看著短刀化成的少年眼神逐漸黯淡,他笑著揉亂少年的頭髮,「做什麼垂頭喪氣的?也不怕他人小覷了我織田信長的愛刀。」
最後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是刀嗎?對一個武將而言也算是榮耀了。
信長豁達地想道,對己身交織兵戎與詭譎、無比動盪的一生發出滿足的嘆息。
「嘖嘖,連你都難過成這樣,真不知道壓切那傢伙如果還在的話會哭成什麼樣子。」
「那傢伙啊,實在太死心眼了。讓他去黑田家也好,省的這時候還要看他難過。」他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說,堂堂織田信長的刀哭得滿臉眼淚鼻涕的,傳出去還能聽嗎這是……」
「都這種時候了,大將還開壓切玩笑未免太過分。」藥研隱忍著傷感,用輕鬆的語氣笑應。
「你呢,阿宗?」信長像招貓兒似的晃手,「就和阿藥一起送我一程好不?」
「本體歸大人所有,能說不好嗎?」聞言,宗三譏誚的回道。
對於這個不曾被他真正接受的刀主,宗三一如往常冷淡應對,最初的憤怒與抗拒被磨蝕殆盡後,他總是懨懨地順從男人一切作為。
就像現在,他乖順地走到男人身邊,讓因為失血跟劇痛而微顫的手拉住自己。
男人的手很寬大,上頭布滿細細的繭跟傷疤。
每每握住的時候,粗礪的繭會磨的宗三有些生疼,真真實實的感受到無法逃脫的窒息。
他也相信手的主人不會輕易的放他自由。
「您終究失約了。」
「啊啊,之前的確說過,會將天下收歸所有,然後讓你自在一回的……」
------當整個天下都歸我的時候,阿宗想去哪裡我就陪你去吧。稀世的鳥兒用整個日本作為籠子養著,便不算太委屈了。
曾經發下那樣張狂的豪語,而後也幾乎實現……幾乎。
也因此,今時今日的功敗垂成更令人惋惜。
然而宗三眼前負傷的男人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命令垂首不語的少年傳達他的口信。
「叫蘭丸燒了這裡吧,省得光秀那傢伙打我首級的主意。」
「大將……真的、沒有其他辦法的嗎……」
「好了好了,阿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叫你傳令就快去!」
咬牙應了聲,藥研離開時步伐急促,當中的不甘心溢於言表。
「嘖,阿宗你說這像話嗎,本來看著是個不錯的小鬼,結果這種時候還是婆婆媽媽的,忒煩人!」
「他是真心認可您這個主子,才這麼為您感到惋惜。」
「那你呢,阿宗?」
「你會為我難過嗎?」銳利的眼神審視青年精緻的容顏,想從那瓷偶似的面容看出點端倪。
聞言,宗三毫不客氣地回道,「難不難過又怎麼有機會證實?您都打定主意要我們殉主了,在說這些根本毫無意義。」
他們也已經沒有「以後」可以體會失去刀主的悲傷,做這決定的男人還裝模作樣地問這種問題,宗三感到好笑。
「哈哈,你還真不客氣啊!」不以為忤,信長承認道:「說實話,要把你們運出去也不是難事,但想想還是算了。」
宗三所企盼的自由,到最後他還是沒有給予。
怎麼能給?這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被關在籠裡,不甚馴服也不曾巧囀的鳥兒,說什麼也不想輾轉到他人手上。
或許籠中鳥會繼續怨恨著下一個主子,也或許終有一天會遇到一個令其心悅誠服的人……想到鳥兒在下一個飼主身邊會是怎麼樣的情境,或好或壞都讓他介懷不已。
他一直都是個貪婪的人。
希望這懨懨表情下所有的情緒都只為他所牽動,那些怨懟的、不滿的還有偶爾才感受到的隱晦溫柔,果然說什麼都不想讓給其他人啊……
打翻一旁的燈油,任火勢延著流淌的液體吞噬房間的每個角落,信長大笑著,神情張狂。
與其讓珍視的籠中鳥歸他人所有,不如擰斷那纖細的頸項,讓死亡這無比堅固的枷鎖將鳥兒禁錮在自已身邊。
「答應給你自由又如何?我說的話豈能算數!」
……終究,還是逃不出籠子嗎。
任由火焰吞噬自己,宗三發出認命的嘆息。
張狂的男人吻住了他,眼底的執著輝映灼熱的火光,成為失去意識前最鮮明的一抹色彩。
再次甦醒時,他被安置於富麗堂皇的大殿之中。
也許是因為經歷過燒身的緣故,付喪神形體的天藍色長髮轉變為枝垂櫻般的色調,外貌更單薄了幾分。
那個人死了。愣愣地想著,宗三沒有想像中狂喜,只是拉開衣襟確認胸前被刺上的紋樣消失與否。
明明紋樣還在,那個執拗而狂妄的人卻已經離他而去。
------你會為我難過嗎?
想起那人的疑問,宗三茫然地觸碰刺青上張狂的字樣,第六天魔王。
他已經有「以後」可以思考這個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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