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白/白丁 神蹟
對白澤而言,這是偶爾會看到的景象。
智慧尚未開明,講求信仰的年代,旱澇之際人們總會擅作主張的獻上祭品。
有時是僅餘不多的牲畜、有時是悉心珍藏的穀物……
但也有可能是以活人做為獻祭,就像他眼前已經死去的孩子。
冰冷的祭台上,盛裝打扮、獻給不可考的「神明」的孩子。
不過是盲目信仰下的犧牲品。
雨,並沒有因此降下。
……畢竟是祥獸,看到這樣的景象白澤感到不忍,於是飛落地面,化成人形將腐爛的孩童屍體抱在懷中。
那雙不甘的眼睛僅剩窟窿,卻仍不願意闔上。
沒有什麼可不可怕的。對他而言,靜靜躺在懷裡的,就只是個幼小的、應該備受呵護,卻早夭的可憐孩子。
「你一定很害怕吧,已經沒事了……」
總是呈現媚態的狹長鳳眼柔和了下來,白澤輕聲說道。
「雨……有降下來喔,因為你的關係。
你做得很好喔,辛苦你了,小朋友……」
想著,白澤說出善意的謊言,而窟窿似的眼睛流出濃黑的血淚。
就這樣荒謬的死去,未免太可憐了。
他就這樣溫柔地抱著早夭的孩子,直到感覺附近響起村人的腳步聲才隱身離去。
再次見面時,浸染鬼火氣息的祭品成為鬼,青稚的臉龐有著冷冷的表情仰視。
「騙子。」那孩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根本沒有下雨。」而神,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以前,還被稱為丁的孩子對所有神話嗤之以鼻,認為不過是統治者安撫人心的工具。
所以,當他被當作祭品時,並沒有太大的反抗,畢竟逃走也是死路一條。
年幼的孩子失去庇護是活不久的,這和被獻祭沒有任何差別。
丁認為沒有神明。
拋棄他的,是一向不待見他村民們,他本來就不會對那些人有所期待,這讓他對自己的死亡覺得好過一些。
死去到成為鬼的那段期間,他依然保有意識,終於看的見往來四周的鬼神。
但既然有神明,為何得不到回應?
他的死……是不是全世界默許的?
看著烈日下腐敗的身體,引來的蚊蠅貪婪地吞吃著他的血肉,村民只是嘟囔著他這個祭品沒有用處。
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在彌留之際,不信鬼神的他,仍舊害怕到像那些他所瞧不起的人們一般,祈求神靈將雨水降下。
成為鬼之前,唯一溫柔地對他說話的,正是獻祭時沒有回應他的「神」。
溫熱的懷抱,透過腐爛的身軀傳達一份悲憫和溫柔。
只有眼前的神獸對他說:做的很好,辛苦了。
這讓他眼睛感到很痠,胸口也莫名其妙的發悶。
明明只是對方偶發的憐憫,他卻有股想哭的衝動,也真的留下眼淚。
太丟臉了……
面對男孩的瞪視和指責,白澤倒也沒有生氣,只是把孩子抱在懷裡。
是那時候被獻祭的小孩吧?竟然變成鬼了。
當初他看見的是面目全非,腐爛的屍體。
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男孩的模樣。
稱得上清秀的樣貌硬生生被兇惡的表情糟蹋了哪……白澤苦笑。
「神通廣大的神獸,連一場雨都降不下來,太沒用了!」
「嗯,對不起。」
聽到道歉的丁非但沒有釋懷,還發了頓脾氣。
「你幹嘛道歉?!明明不關你的事,你那時又不在,笨蛋神獸!」
「呀呀,好過份的小孩,一點都不可愛。」但白澤只是把丁摟的更緊。
「我叫白澤,你呢?」
「……丁。」
遲疑了一陣,男孩才不甘不願的報上名字。
微賤的名字......因為是可有可無的人,所以才會被獻祭嗎?白澤輕嘆了口氣。
為什麼就是有人不懂呢?
比起天雨,生命的延續更有資格被稱為「神蹟」。因此,每一條生命都是值得被珍惜愛戴的。
很小很小的手拉住他的袖子,壓抑著顫抖。
「很可怕吧,死掉的時候只有自己一個人……」
真是不可愛的小孩子,會害怕就說出來啊,這麼逞強做什麼?
就算板著一張臉,也還是個小鬼而已。
彆扭的孩子在他懷裡一抽一抽的,連哭聲都壓抑著,更別說讓他看到哭著的臉了。
唉,所以他才說,真是不可愛的小孩啊……
<數千年後˙天界>
極樂滿月裡,一臉不爽的藥師瞪著一旁的鬼王輔佐。
「竟然因為腰痛延遲出貨,果然不過是隻白豬。」低沉的嗓音摻雜幾不可聞的笑意。
「還不是你害的!而且唸再多東西也不會馬上做好啊渾蛋……嗚嗚,腰和屁股好痛……」
「活該。」改名成鬼燈的輔佐官哼了聲。
這千百年來漸漸熟悉的藥香和這人罵咧咧的聲調,竟然成了讓他最安心的事物。
甚至,當初的神獸成為他戀人一般的存在。
從一無所有的「丁」到現在的「鬼燈」,這隻輕浮的神獸一直佔據了他心底某個重要的角落。
「……趁藥在煮的時候,做點什麼打發時間吧。」他站起身,往那人湊近。
「要是煮壞了怎麼辦……嗚,不要亂碰……昨天一整晚了還不夠嗎你這惡鬼……嗯、啊……」
……也許,這世界還是有所謂的「神蹟」吧?
在遙遠的過去,他所盼望的雨水沒有降下,卻落了一隻神獸到他面前、為他的晦暗世界添上一筆溫和的色調。
直至今日,那「神蹟」仍然持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