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點次<娑羅雙生 之八>

 

 

「你這次未免太過火,現在弟弟跑不見了也是活該。」

沒好氣的,鶴丸對友人翻了個白眼。

 

現在可好,弟弟離家出走了才把他們找出來訴苦,要不是看在選的店家不錯又是髭切請客的份上,鶴丸早就代替膝丸把髭切這個沒良心的兄長抓起來蒸餾、看看能不能萃出點人性了。

 

位於百貨大樓的茶室占據三分之二的地坪,裝潢古樸的門口甚至鋪就了長著青苔的延段石子路,順著遮掩視線的植栽造景跟石燈籠一路延伸到內部,在寸土寸金的都市內營造出與世隔絕的氛圍。

 

大概是近年來官方掃蕩黑道的立場越來越堅定吧,連帶很多店家都不太做道上人士的生意了,虧得那位靠骨董跟茶葉買賣起家的友人兼店主還願意開包廂給他們……不然除了鶯丸他們可不認識哪個店長那麼無所謂,願意讓自家店門口站一排滿臉橫肉的保鑣嚇人。

 

可沒辦法,另一個來聽髭切抱怨的人位高權重,如果他是三条組的組員也不敢讓他們家矜貴的組長單獨赴會,保鑣派幾個來都不嫌多的。

 

「鶯丸說,有些人活得像茶,有些人活得像酒。比起茶,酒就是多了點傲慢驕矜,品酒之人總會被那份傲慢燒灼了喉嚨,卻又無法停口,永遠學不會教訓。」啜了一口甘醇的龍井,鶴丸忍不住為友人的弟弟打抱不平。

 

「這次膝丸可被你擺弄得夠嗆,豈止喉嚨,五臟六腑都燒了個遍!

你啊,別自恃弟弟會原諒你,就淨做一些出格的事!」

 

明知道自己在膝丸心中簡直是該擺在神壇供奉等級的重要性,卻逼對方做出等同於背叛的行為,到底要多沒人性才做得出這種事?

不說膝丸,連他這個局外人聽了都想哭好不!

 

「真不明白,我明明沒有為此責怪弟弟,可他還是很難受的樣子。」

「廢話,他在生自己的氣啊。」揉揉額角,鶴丸嘆道:「為了其他人不得不背叛你,他不難過才奇怪。」

「明明按照我所想的行動,怎麼會是背叛?」

「懶得理你,等哪天你撿回扔掉的良知就會懂了。」

 

悠悠喝了口茶,穿著紗綾形暗紋西裝的青年靜坐在一旁聽兩人聊天,濡鴉羽色的頭髮襯得那張臉更加秀美,品茶時低頭露出的那截後頸更是令人浮想連篇……卻也只敢浮想連篇而已。

 

「三日月你也說說這傢伙,不然未免膝丸太可憐了!」

「呵呵…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憐啊,你們在牛若組的基地翻出三条組經手的私槍時,還以為兩邊終於要戰起來了。」

「這不是幫你掩著嗎?雖說那些私槍是你們慣用的型號,我總覺得哪裡有問題,冒然上報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等等,我這個老百姓還在這裡,兩位大佬不要突然就開始講起黑社會秘辛好不好?」鶴丸試圖阻止兩人,要知道他自己去打聽是一回事,直接在他面前講開又是另一回事了,「真怕你們講著講著就要我攙和進來……不,你就是打定這主意才在我面前提這件事的吧,三日月?」

 

無視鶴丸的抗議,名為三条宗近、代稱三日月的三条組組長接過髭切遞給他的槍隻。

型制乍看之下的確很像他們從菲律賓走私的手槍,但在來這裡之前他已經調查過近期的槍枝買賣,確定沒有這筆紀錄,清點組內的私槍也沒有可疑的報失。

 

拆開手槍,滑套卡榫的內側果然沒有組員才知道的辨識刻痕。

 

鬼武會對地盤周遭的軍火及爆裂物有嚴格控管,理論上跟義經有關聯的人都會被警惕,很難弄到槍枝跟火藥,行刺的義經餘黨必須從特殊管道弄到槍。

……比如說,跟清和會互不對付卻又分庭抗禮的三条組。

 

「這不是我們的槍。」將手槍組裝回去,三日月瞇起眼睛,「萬一你死掉可就真的百口莫辯了,到時候兩派人馬火拼無論哪邊損失都會很慘重。

就不知道到時候坐享其成的會是誰了。」

「果然,你也覺得有人在背後操弄。」

 

收繳這批槍械時,髭切就覺得不對勁。

 

並非對三日月的人品或他們似是而非的友誼投以信任,只是認為倘若對方真想看那些天狗跟自己廝殺,供給的武器大可避開自己組中慣用的款式,而不是讓這種一看到就會跟三条組產生聯想的東西拋頭露面。

 

「鶴丸呢?你怎麼看?」

「就說我不想攙和進來,問我做什麼。」抱怨歸抱怨,人脈頗廣的青年思索了一陣子,「專門做你們這種人生意的左文字家還記得吧?這幾年他們陸續接到橫死的黑社會幹部,明明是來自不同組織,屍體上卻有一個共通點。」

 

用食指沾了茶水,鶴丸在桌上寫了一個潦草的「溯」字。

 

「那些人的身上,都被刺了這個字。

還有一件事,只要組織出現這種無故身亡的幹部,必定會出現其他受害者,最後往往導向整個組織覆滅的結果。」

搔了搔頭髮,怕這兩人不明不白被玩死,鶴丸還是把知道的情報全說出來:「義經死前,有一個幹部因為喝酒墜橋身亡,左文字家接到屍體時也發現這個標記。」

 

這幾天鶴丸剛好在提供黑道人士殯葬法事一條龍服務某方面來說也算混得風生水起的左文字集團作客,專職入殮師的左文字家二公子見他無聊到在旁邊看死人上妝,就無可無不可地撿些話題搭聊。

 

「那個裝腔作勢的老男人……失禮了,那個想跟你交涉最後卻葬身火海的倒楣組長身上也有。真是,明明燒到身上沒一塊好皮了,還堅持在頭骨上刻字,怪噁心的。」

 

當然不排除是私仇引來的謀殺,畢竟有些殺手集團會在屍體上留一些可供識別的記號,但總是牽扯到組織的覆滅,就不那麼簡單了。

 

「上頭有兩個字,我怎麼想都覺得他們不會無緣無故留下重複的記號。」

「……看來另一個是本來要給我的。」髭切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牛若組的槍大概也跟他們脫不了關係。」

 

「溯行軍。」突然,三日月說出一個陌生的稱號。

「嗯?」

「一個被關進局子裡的合作夥伴提過這個集團。」可惜在他服刑的這段日子傍身的組織已經垮台,出來之後大概也無處可去了吧。

 

支著下巴,三条組長眼神幽深。

這種敵在暗我在明的處境可真是難得,差點被擺了一道。

 

在清和會中,直系團體鬼武會一支獨秀,實力幾乎可以跟本家並駕齊驅,身為鬼武會若頭的髭切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在十年內坐上清和會頂點的位子。

他在等髭切上位,比起老邁顢頇的現任會長跟器量狹小的賴朝,髭切更有合作的價值,三条跟清和兩個組不該只是停留在互相制衡的僵局裡頭。

 

倘若髭切真的死於那場意外,而那批私槍的源頭又被大做文章,三条組跟清和會難保不會展開全面性的戰爭,他的規畫可就化為泡影,最糟的發展說不定連整個組都賠了進去。

 

「哈哈哈,也好也好,就當等你繼位之前的消遣陪他們玩玩吧!」即便情勢不明朗,三日月還是一派輕鬆的樣子,「你認為他們想要做什麼?」

「修正版圖吧。畢竟這裡已經飽和了,容不下新的勢力……全部毀掉還能另闢新局。」

 

即便猜出敵人的意圖,面對無從防範的威脅他們也只能按兵不動,太早把事放到檯面上反而不好追查。

 

「我也翹班夠久了,兩位大佬慢聊啊。」拎起外套,鶴丸在兩個友人談起如何跟警界暗樁探聽消息之前先一步離開。

 

再聽下去可不得了……他實在不想知道他們口中的一期一振是不是組織犯罪對策部那位最年輕的主任粟田口一期,也不想明白警政商三界被他們安插多少眼線,這實在對他安穩的生活沒帶多幫助。

 

嘛,雖然也帶給他不少驚奇就是。

 

走出如同世外桃源的茶室,回到大街,鶴丸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茫然行走在深夜裡的模樣看起來怪可憐的。

 

還真是湊巧,乾脆把人扔回去茶室吧,反正那兩人可沒那麼快散會,這時候一定還在。

不過這麼把心結未解的人交出去,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吧,該怎麼辦呢……

 

想想,鶴丸走上前去。

 

「呦。」搭上那人的肩,鶴丸燦笑道:「這麼晚小朋友一個人在外頭太危險了,要不要到大哥哥店裡坐坐?」

 

那人回頭時明顯一愣,隨即像迷路孩子看見熟識的大人那般,對他露出像是快要哭出來的苦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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