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羅雙生 <楔子>

 

頭一回殺人,二十歲的他無疑是緊張的。

 

待斬的罪人雙手被反綁跪在他的面前,似乎被折磨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瘦到脫形並且渾身氣味的罪人連掙扎的力氣都闕如,垂著脖子茫然望向斑駁的水泥地面。

 

他握緊了手上的太刀,向前的步伐有些虛浮,胃部也隱隱翻攪。

 

手槍會讓奪去一條人命的門檻降低很多,畢竟扣下板機遠比將手中的利刃嵌進活物身體來的不真切,所以即便槍械對他們而言取得的管道不怎麼困難,在這樣的成年禮上還是會依循傳統使用武士刀斬首叛徒。

 

這是組裡的成年禮,象徵往後願意為組長跟整個組背負責任與血腥為此用一條人命來彰顯忠誠。

------還不是每個入組的若眾都有資格參與這個儀式,做不到的話就滾出八幡組吧。作為見證者的幹部們坐在跟廢棄工寮全然不搭的皮椅上,對即將上演的私刑投以過來人的傲慢跟催促。

 

於是,他只能在眾目睽睽下將刀高舉過肩,壓抑雙手幾不可見的顫抖,暴喝一聲地斬下面前的頭顱,並且因為勢頭過猛連帶削去罪人的雙膝。

 

在壓力到了極致的時候,所有感官都放大了數倍。他能感覺到刀刃劈開頸肉並斬斷骨頭時因為硬度差異產生的遲滯,與頸骨斷裂的細微聲響。

頭顱掉落後狀似激越地反彈而上,滑稽的重複幾次後撞到一旁鋼筋外露的柱子,空曠的建築迴盪難以形容的聲響,最終無論是頭顱或回音都停了下來。

血液像廉價的劣質油漆般恣意潑灑,隨著滾動跟彈跳在地面與牆上留下醒目的漬痕,讓他聯想到現代藝術在畫布上漫無章法的潑濺表現,又因為這個一閃而逝的聯想太不慎重而打了個哆嗦。

 

不知所措的茫然被誤解成處變不驚,男人們眼中的讚賞讓他知道自己的表現超出他們預期。

他接受幹部們勉勵的拍肩,渾渾噩噩地回到住處。

 

就在今天,他被冠上「膝丸」的稱號,跟早他幾年舉行成年禮、斬首罪人時連鬍鬚一併削除的兄長髭切一樣,正式成為組裡重點栽培的年輕一輩。

 

奪走一條人命的重量對道德標準已然建立的成人而言,遠比懵懂的少年來得沉重。過於衝擊的經歷讓他連怎麼回到家都沒有印象,回過神來,他正抱著租屋處的馬桶大吐特吐,因為嘔吐過猛發疼的嗓眼灼熱到像吞了炭似的。

 

「弟弟好點了嗎?」

浴室拖鞋隨著步伐發出細微的聲響。抬眼,跟他五官相似的兄長髭切遞過一條沒擰乾的濕毛巾。

動作遲滯了下,膝丸這才接過毛巾,擰去多餘的水分後開始清潔臉跟衣服上的污漬,當機好一陣子的腦袋終於開始正常運轉。

 

「……謝謝兄長,已經沒事了。」

髭切睡眼惺忪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被自己吵醒的,膝丸有些過意不去,卻說不出要髭切別管自己回房睡覺的話。

 

「那,弟弟的新名字決定了嗎?」

「膝丸。這名字跟兄長成對。他們還說,八幡老爹能領養我們這樣一對兄弟為組裡效力,還真是很有遠見。」強打起精神,少年刻意讓自己的語調雀躍一些:「沒讓兄長跟老爹丟了臉面,真是太好了。」

 

「嗯嗯,好孩子~」髭切依舊站在一旁,俯視實際上跟自己年紀差不到幾歲的手足。

已經回到家好一陣子,膝丸眼睛還是紅的,跟他對視時目光沒有好好聚焦,精神過於亢奮,以至於渾身緊繃。

 

「------那,第一次殺人的感想如何?」

不知體貼為何物,髭切帶著鼓勵的表情,在膝丸飽受衝擊的時候問出最敏感的問題。

 

「……」膝丸陷入沉默。

盯著自己的沉金色眼睛帶著審視的意味,儘管對方從來跟嚴肅沾不上邊,他還是能感覺的到,問這個問題時髭切非常認真而他也必須用同等的慎重給予回應才行。

 

「砍下頭顱時的情緒非常高昂,跟平常打架的感覺不一樣、非常不一樣……但又覺得這種興奮感很抽離…不知道該怎麼辦。」

「喜歡嗎?」

「怎麼可能!」下意識反駁道,膝丸的表情出現顯而易見的排斥,「……就算、就算之後殺再多人都不可能會習慣的。」

 

聞言,髭切放柔了表情,這才蹲了下來,跟臉色蒼白的膝丸面對面。

 

人啊,很容易因為一念之差變成惡鬼修羅。在殺人或施暴時感官會因此亢奮也是沒辦法的,但是絕對不可以因為這樣而感到高興喔。

我不會!太奇怪了……那樣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說什麼都不該覺得高興……

 

「所以我才說弟弟是個好孩子啊。如果弟弟覺得開心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低聲安慰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少年,不在意膝丸吐得一身狼狽,髭切把人抱了個滿懷。

 

八幡老爹明明就說過,弟弟像個普通人一樣過日子也可以啊。

「但兄長無論如何都必須繼承老爹的位子不是嗎?兄長在哪我就在哪,請別撇下我。」吐到喉嚨有些受傷,膝丸的聲音沙啞,卻非常堅決。

 

「真可惜,弟弟明明有更多選擇的。」這麼說著,髭切卻笑了出來,直說著好孩子、這樣也不錯,攬住膝丸的雙臂又收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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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