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三。」一同內番,自始至終沒有開口的兄長跟了上來,欲言又止。
「沒事的,江雪哥。」宗三哽著嗓子說道。
無法阻止想落淚的衝動,卻不知為何而難過。
然而眼睛是乾澀的,無法滴下任何淚水。
「已經過了這麼久……但我跟他,都沒有忘記呢。」他的聲音低了下來,「真可笑,說來真正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數十年,我們卻用數百年的時間執著彼此……不管是愛是恨。」
「無法從悲傷的記憶解脫嗎……」
無論是魔王或魔王的愛刀,都在宗三心底留下無法抹滅的刻痕。
連燒毀跟重鍛都無法忘卻半分。
發生太多事,早就說不清道不明了。
若能單純的憎恨不知該有多輕鬆呢……但人們對第一個動真情的人總是會特別寬容,看來付喪神也一樣。
「真的重蹈覆轍的話,就當我活該作賤自己吧……誰讓我又跟他有所牽扯了呢。」
宗三苦笑自嘲,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手被寡言的兄長握住。
是的,他是害怕的,儘管不願正視。
「你要試著,再相信他一次?」
「不了。還是別抱任何期待的好。」沒有任何猶豫,他果斷地拒絕。
這樣的話,就算哪天再遭背叛,也能認命說句「果然如此」,就此了結兩人糾纏不清的孽緣。
用不著再讓自己身陷其中。他早就沒有勇氣嘗試了。
「這樣,很不對。你只是在等待他放棄而已。」
這種不抱任何希望的妥協讓江雪很不安。
如果真有那一天,宗三真能如他所說的這般無所謂嗎?
積累的痛苦終將不堪負荷,到那時宗三會不會墮落成那些戰場上深陷我執、迷失本心的扭曲存在?
「江雪哥就這麼不放心?」輕輕掙開青年的手掌,宗三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既然這是你的選擇……我明白了。」無從勸解的江雪眼中有深切的憐憫,「無論如何,答應我以自己為重,就當是為了我跟小夜。」
因為靠的近,江雪聞到宗三身上稀微的、早已褪退的檀香。
已經快要完全消失了……嗎。
是從何時開始,宗三不再像他一樣虔誠祈禱?
刻劃聚散離合的軌跡,直至終焉仍難逃消逝的命運,短暫而悲傷的輪迴,是為人世。
塵世的種種讓宗三忘卻對幸福的想望,在他不知道時,這個弟弟早被哀傷所侵蝕。
「至少,讓我為你祈禱,縱使這世界滿溢悲傷。」
「真是……明明真正相處也沒多少時日,但江雪哥真的很疼我們啊。」
「雖然無法完全了解人類的手足之情,但同為左文字的刀,本就該多加照護。」
「然而這樣說著的我,卻什麼也沒做到。抱歉了,宗三。」
他無法壓抑宗三對壓切長谷部的情感,只能看著宗三兀自掙扎。
就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宗三為了出戰向刀主獻身、為了平復內心的苦痛委身於藥研藤四郎那般,他什麼都無法阻止。
或說,他也已經自顧不暇了。
不願意讓自己揹負殺戮的罪惡,卻身不由己只能在戰場上馳騁殺敵。
然後,在每一個寂靜的夜晚,用染上血腥氣息的手,無比諷刺地焚香祝禱。
「這本來就是我自己該面對的,江雪哥根本沒必要道歉。」
就算這人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宗三還是感覺的出江雪心底的痛苦。
嚮往和平、不欲殺戮的刀卻因為本身的強悍而被頻繁安排出陣,眼睜睜看著由自己體現的地獄。
其實他不該讓這樣的江雪分神擔心自己。
果真如江雪所說,這世界滿溢悲傷嗎。宗三輕嘆口氣,與兄長凜冽如薄冰的雙眼對望。
「既然他不打算再逃避,我也會正視自己心中所想。也請你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小夜。」
說不定他也在逃。
只是長谷部逃避的是他,而他、宗三左文字逃避的是自己的本心。
當敵方陣營的大太刀朝長谷部毫不猶豫地揮砍時,宗三明顯感受到自己呼吸一滯。
果然,還是會在意的。他放棄似的朝長谷部的方向邁出步伐。
正與其他敵人交戰,措手不及的長谷部硬生生躲開朝腦門劈下的刀刃,卻依舊被劃爛左半邊的臉。
因為劇痛暫時無法動的太敏捷,長谷部只能艱難躲避再次朝他發動的攻擊。
飛濺的鮮血遮住他另一邊眼睛的視線,不慎被石塊絆倒的長谷部踉蹌了下,四面八方朝他發動的攻擊讓他的傷勢更加嚴重。
回頭一看巨大的刀面被另一把纖細的刀勉強架住。
意識模糊之際,他看見的是發動奇襲制敵後同樣受傷的青年。
櫻色絲綢般的長髮被削的參差不齊,精緻的袈裟染滿鮮血塵埃,箭矢正插在對方纖細的小腿上尚未處理。
「……宗三?」
同樣狼狽的青年奮力砍倒敵方後朝他看了一眼,表情非常複雜。
隱隱約約,他似乎看見青年的嘴型低喚了久違的「國重」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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